全球观天下!汤朔梅:“我们是七个”
阅读疲劳的当口,无意浏览起书脊,目光遇到那本《外国抒情诗选》。那是多年未碰的书了。遂漫翻起来。华兹华斯?顿时,我想到了他的那首《我们是七个》,以及我同宿舍的孔毅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那天晚自习回宿舍,隔门听到有人在诵读英语诗歌。旋律回环往复,平缓而柔曼,充满感情。是孔毅。进门问,你在念什么,这样动情?孔毅说,《我们是七个》,今天英语课上老师教的。他一个劲地说好,还沉浸在诗的意境中。我说,真的好听,你继续朗读。
我与孔毅有缘,归功于特殊的年代,使相差七岁的我们成为同学。同室六人,我最小,觉得他有趣,常惹他,可他从不恼。记得报到那天午后,虽有两个铺盖放床上,可就我一人在。十月阳光很好,我靠在床上想着即将开启的四年。忽听外面有嗫嚅声:咦——怎么把我分到女宿舍了?显然,他正看贴在门上的名单。随后敲门。我上前打开,一条大汉堵住门框。见我又说:不对!怎么把女生分到这里?他问我名姓后,就摸了摸脑勺。意思是你小子怎么取了个女生的名字?
那大汉约一米八五,谢顶,大概两天没刮胡茬了。蓝卡其中山装,军裤,黄球鞋。他说来自黑龙江虎林。其实是上海人。我忽想到《智取威虎山》中的杨子荣,正气中透出匪气。这家伙会打架,以后小心点,别遭他老拳。
然而我错了,其实,孔毅是个相貌与性格反差极大的人。他差不多隔天要刮胡茬,边刮边说:你不让我露脸,我不让你出头。他胡乱着刮,不是出血,就是遗漏。提醒他,他总说无所谓。那时刚有电须刀,他想图方便,结果不行,没几次刀头就钝了。还是用柴耙似的刮刀。这不是说邋遢,而是他读书极用功,常四点一线:寝室、教室、食堂、图书馆。几乎独来独往。若回寝室时,听到他哼着小调,家康打趣说:怎么,收到女朋友来信啦?孔毅脸一红:哪里呀!别看孔毅胡茬多,脸皮却极薄。这薄不是说爱翻脸,而是动辄脸红。他脸一红,连带脑门也红,一副可爱的腼腆相。也平打趣说,怪不得孔毅胡子这么多,原来脸皮薄。不像我们脸皮厚,长不出胡子。
孔毅在虎林有没有女朋友,直至毕业都是个谜。不过每当生活委员严一鸣在走廊上喊:信来了!孔毅就匆匆跑出去:有我的吗?见没信,就背上书包去自习了。出门时还故作洒脱,哼起了小调。有时喊:孔毅,有信。他跑出去,进来时已在展读,说我学生来信了,兴奋得像个孩子。他说那里的孩子太可爱,做梦都想跟他们一起玩老鹰抓小鸡。我能想象得出:孔毅这个笨拙的大孩子,背后闹嚷着一长串小孩,他张开翅膀护佑着,脑门上汗津津的像只老母鸡。
有一次现代文学课上,汤逸宗老师要求按宿舍推荐一个人发言。我们一致推荐孔毅。其实,我们都想看孔毅发言时的窘态。他知道在捣鬼,不答应,说要抓阄。抓阄就不能保证孔毅入彀了。咋办?我说,准备两套纸。一套暗的全空白,我们人手一个;一套都写上“中”,明着抓。抓阄者的心理,抓了急着看自己的,趁此,我们调包。听到小调渐近,孔毅晚自习回来。我们重提要他发言的事,他坚辞。那只能抓阄了。趁孔毅如厕,我们下彀。果然,孔毅抓了急看,看后骂了一句。我们说,这么样,天意吧?我们窃笑。孔毅无语却不知中计。
那天上大课,他矗着一米八五的个读稿子,疙疙瘩瘩的,脸红,脑门出汗,一副窘态。回宿舍后我还是拆穿,否则有点阴损。说那是我想出的办法。他说,你小子坏!也平说,那是大家给你锻炼的机会。
有时我们议论社会上的种种不良,譬如过河拆桥,譬如不讲诚信。孔毅会推推眼镜说:是吗?会这样吗?样子像鲁迅笔下的柔石。单纯、善良,总相信人们是好的。
大三时,孔毅选了版本目录考研。一大摞的书从图书馆借来,散发着陈腐味,书里面甚至会逸出几只虼蚤。除了版本目录书籍,还攻英语。他觉得枯燥,为了放松,那晚他看了电影《狐狸的故事》,回来后,激动不已,叹息说狐狸们很可怜,茫茫的雪原,生存严酷,还要生儿育女,养家糊口。此刻,他是不是想起了虎林的学生呢?
他的发际线退了少许后,考上了研究生。不久,我们各奔前程。后来,听说孔毅结婚后去了美国。其实,他攻英语是两手准备。那里也有版本目录学吗?我真想象不出孔毅穿西装的样子。梦里还是当年的孔毅。他在干什么呢?我觉得孔毅最合适当一名小学或初中老师,且最好是农村。有他的善良与童心教出的孩子,肯定不会差。
近日,也平自北京来沪,我们四人聚于华师大边上的饭店。家康开白内障未能来。又说起孔毅。建华又补了孔毅的趣事。他们一起读研时,一天在校园内碰到,孔毅身后跟着一个女郎,离开十码远。孔毅介绍说,那是女朋友。说着脸一红至腼腆。还有一个晚上,黄海地震波及至楼宇晃动,同学们都下到操场上。这时五楼的窗户内伸出一个脑袋,孔毅也。问:什么事?建华说:地震了,快下来!他嘟哝一句,却上床躺平去了。四人失笑。
此刻,当我再想到《我们是七个》时,就想起孔毅。想起了我们宿舍五个同学。我喜欢艾特马托夫,那是陈建华推荐《白轮船》开始的;吸烟是骆家康免费教的,我至今舍不得戒掉;辜也平常跟我龙虎斗,像《狐狸的故事》中的小狐狸;毛金海有恒心且正直,当年有人小看说体育老师也想考中文系?他硬是复习了几个月,和我成了同班。
每次同学聚会,就少了孔毅。他知道我把他的趣事挖出来换酒喝吗?他会说你小子坏吗?不管他来与不来,我还是会套用华兹华斯的诗:我们是六个。(汤朔梅)